妙五生在南京,是一只古灵精怪的逞罗猫。它曾经的主人是地地道道的南京人,说一口让我们目瞪口呆的方言。主人配合着手势与语气高一声低一声急于表达,无奈我们是东北人,他的南京话,我们一句也听不懂。
由一个年轻的小孩子做翻译,费了好大的劲,意向总算达成了。我们带上八个月大的妙五,飞越千山万水,乘飞机从南京飞回东北。妙五彼时的名字叫泡泡,是我重新给它改了名字,不久它就接受了新的身份和姓名,融进了我们的家庭,成了聪明乖巧的一员。吃饭、睡觉、做游戏,我们说什么它都听得懂,感叹它的高智商之余,不免想到一个问题:一只猫,到底能听懂几种语言?

很显然,它比我们更懂它最初那家主人的南京方言,来到东北,完全不同的语言也没有在我们之间产生什么障碍——它毫无悬念地把东北话纳入了它的认知体系。夏天,我出去学习,猫由楼下一对朝鲜族夫妇照应着,老夫妇用很生硬的汉语说让我们放心,一转身,就叽里呱啦用我完全听不懂的朝鲜语来招呼我的猫咪。
我很怕妙五不懂朝鲜语受了亏待,接妙五回来时,那一对老夫妇极力称赞这只猫的聪明,说妙五乖巧听话——它什么都听得懂。那些我听来感觉极为槽糕的朝鲜语,根本没有成为猫的难题。
莫非,猫是语言的天才,无论多么估屈聋牙的语言它都能搞清楚?假日里,姐姐来我家串门。姐姐是英语老师,为了试验猫对语言的感知力,我让姐姐跟猫说英语。猫开始与姐姐生分,不理她,不久之后,姐姐被猫接纳了,用英语和妙五说话,它也会“喵一—喵——”地给予回应,喊它吃饭睡觉,它也完全听得懂。
这样看来,一只猫远比人类更聪明更有灵性,因为,它不受语言的拘泥,它懂得的是语言所要表达的意图。无论多么花哨的语言,所要传达的,不过就是人的想法而已,语言未动,心已经动了。
瑞士哲学家马克斯·皮卡德说:人的语言由沉默而来,并且又回复到沉默。远古时代,人类也是没有语言的,那时候,不但人和人之间可以顺利交流,人和其他动物也可以交流,连自然界隐藏的玄机人类也可以感知得到。语言的产生是一种进步,是文明的标志,但有了语言之后,有了依托,有了依仗,人类的感知能力也就逐渐退化了。而一只猫,仍然保持着这种原始的感知能力,透过语言的面纱,猫可以轻而易举地感知到人类的意图。
当然,人类的心机远远高于一只猫,人类的那些谋划,那些算计,那些没完没了的烦恼,都不在猫的思想范畴之内。猫只在乎它自己的生活,对人类的种种折腾不屑一顾。
禅语有“一默如雷”“不立文字”的说法,高僧大德们努力剥开语言的外衣探索生命的本质。即使是人与人之间,也很看重语言之外的心心相印。心有灵犀一点通,对于人类来说,这是多么难能可贵的境界,人和人之间,要堆积多少语言的泡沫,才能彼此沟通?又有哪一种语言,可以让心灵与心灵畅通无阻?一个人的话语只在出口那一瞬间具有真实性,可这一瞬间转眼就过去了,重复者、传播者以及接受者会因为不同背景不同心境改变话语的走向,于是,我们的生活充满了絮叨,充满了解释,充满了流言蜚语,充满了隔阂与攻击一—语言让我们顺利交流,也为我们制造了无休止的矛盾。
其实语言只是一种情感交流的衍生物,过去了也就消失了。不论雄辩力有多强,若不真实,则与无语何异?因此,只要在沉默中能感觉到真实的存在,这世上,也就没有听不懂的语言。
剥去语言的华羽,才可以走进心灵深处——做一只有性灵的猫,自然可以听得懂所有的语言。